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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粽子故事?

189 2024-03-18 10:05

冯儿过了年就八岁了。这些年他一直由奶奶带着,他爷爷在他没出生时就死了。他爸在县城里做些散工,东跑西跑也挣不了几个钱。他妈倒是最光鲜的,在办公室做递茶递水的工,好歹也不用日晒雨淋。

冯儿和奶奶两人在家乡的土房屋住,非常冷清。邻居对他们十分关照,经常送些吃的喝的过去。所以冯儿和奶奶日子倒也过得很舒适踏实。

奶奶不怎么管他。奶奶自己有事,她要编鞋子、缝衣服、喂鸡、喂猪、烧水、做饭。冯儿在家的任务只是看住家里那几只鸡,还有,按时吃饭。冯儿的衣服有几件是奶奶亲手做的。奶奶自己买毛线、剪样子、起头针,编好后让冯儿试上,每次都会稍大,奶奶说冯儿吃的是自家饭,高得快。奶奶白天蹲坐在门槛借天光织,夜晚省灯,不织。邻居路过老是说:“冯家婆子——别织咧——集市的衣服好看又便宜”

奶奶疼爱冯儿,经常给他做粽子吃,她包粽子从不用绿豆,用红豆,所以叫“红粽子”。一般人家里,粽子只会在端午、春节时大张旗鼓地弄来吃,或者心血来潮时做一桌。但奶奶每半个月就做几个,因为冯儿爱吃。

奶奶亲自背上篓子去赶集,从肉摊买来上好的肥肉和一丁点五花腩。冬叶、粽子带、白大米自不用说,家里长年备着。还要买腊肉、鲜白果、佐鱼儿、滑冬菇!塞满整整一篓子才弓着腰往家里赶,走到市口,每次都买一串糖葫芦拽在兜里,才赶余下的泥路。

冯儿吵着闹着要奶奶带他一起去集市,但奶奶不肯,一嫌冯儿碍事。二是走泥路不安全,她自己走都要深一脚浅一脚才能走完,更别说带着冯儿。

奶奶用红豆包粽子,她说红豆有嚼劲,吃着不会“化掉”,实实在在进到肚子里。铺一层白花花的米后,再抓一把红豆铺上去,中间放冯儿爱吃的腊味和佐料。用绳绑紧冬叶,打个死结,裹得严严实实。放进锅里煮得差不多熟时,奶奶揭开盖子,勺子在白蒙蒙的热气中晃来晃去,还敲着锅边,大声叫嚷。左邻右舍都吃过冯婆的“红粽子”,一致赞不绝口。

这样红红火火的日子过了没几年,起了天灾,冯儿村子里的居户腰里的钱袋都紧巴巴起来。冯儿家靠着爸妈在县里的工资支撑,工作不景气,自然冯儿吃穿都不好。

......

奶奶得了一种气喘的病。一天到晚咳不停。那天冯儿起床拉夜尿,看见奶奶半躺在床上,掩着胸口一直咳。奶奶煮熟粽子,不敲锅边了,也不扯嗓门了,就在锅边一直咳,冯儿听见咳声止也止不住,就知道是红粽子熟了。

后来情况越来越糟。还是红粽子,可是白米里有糠,红豆也一次比一次少,以往准会有的一块五花腩也没有了。奶奶也没那么勤快了,改成一个月做一次粽子、两个月做一次......鸡也不需要冯儿看住了,因为饿得没力气跑,猪也瘦了,奶奶人也瘦了。

这晚奶奶准备了一条毛巾挂在床头,入夜后咬着毛巾咳。冯儿听不见咳声,睡得特别香。第二天清晨,他去喂鸡,看见奶奶坐在门槛上织鞋子时还不停地咳,他想,奶奶咳了一晚了吧。

有邻居路过冯儿家,朝她喊:“冯家婆子——别织咧——集市的鞋又便宜又好看”

冯婆今天听了这话,把手中的针线丢回屋子里,抓起冯儿的手就说:“走,我带你上集市,买双好点的布鞋。”

自从奶奶买了双好点的布鞋给冯儿,之前的针线活也不干了,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。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。

这天,奶奶想要给冯儿做一顿红粽子,背了箩筐出去,天黑都还没有回来。

冯儿急得大喊大叫,跑去猛拍村长家的屋门。村长带大队连夜搜寻,后来在去集市的泥路上找到了冯婆,已经没气了。那晚,冯儿守着奶奶的尸体,哭了一夜。

村长把冯儿他爸叫了回来。他爸在家里住了几天,打了口棺材,请乡里吃了顿好的,还请法师在门口作了场法事。冯儿也没有哭了,提了个白灯笼到处跑。 父亲临走那天,用封条封了家门,带着冯儿去了县城。

冯儿和他爸在县城住在一间小屋子里,他妈跟别的男人跑路了。冯儿跟爸爸不是很熟,虽然也是两人在一起,但奶奶是在家照顾他的起居饮食,爸爸却要打工挣钱,所以冯儿自己一人转悠。

新鲜的县城生活让冯儿很快忘记悲痛。

白天没有事,他就瞎跑。县城很大,路是水泥路,房子一排一排,没遮没掩,迷不了路。他喜欢去看人进人出的小卖部,看街上吆喝的小贩,喜欢隔着橱窗看里面的商品,因为这些村里没有。

他学会了弹玻璃,认识了一帮小朋友。起先是爸爸带他去工厂,他爸上班,放他到厂里的土地玩。这里有一群小孩,他们全都匍匐在地上,歪着脑袋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什么东西。一时全体欢呼雀跃,一时又全都闷声不吭,引起冯儿好奇。其中一男孩招呼冯儿过去,给他看了一颗东西,那东西晶莹剔透,白里透红,颜色特别深,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条发亮的裂缝。冯儿特别喜欢,拿在手上如获至宝。那孩子说,这叫“玻珠”,不难获得,跟着他们一起玩就能赢过来。于是冯儿一有空就往空地跑,他爸下班都带不走他。到天黑了,玻珠也看不见了,冯儿才抱着一大袋胜利品,自己回家。

工厂旁边是个屠宰场,每天都杀猪杀羊,冯儿也喜欢看。他站在旁边看师傅宰羊。他在村里看过杀猪,但没见过杀羊。杀羊师傅手脚麻利,一点血都流不到外面,整张羊皮就被剥了下来。冯儿心理暗暗叫妙。

他还喜欢看耍猴戏,每天清晨,他听见楼下“叮玲叮玲”的锁链声,就知道是耍猴人路过,准备去开工了。冯儿哧溜一声窜到楼下,跟着耍猴人去开工,看够了才回家。

他爸怕冯儿玩野了,每天不是看羊,就是看猴,他爸决定让他看看“人”——把他送到学校。

冯儿被送到学校也不安分,他看穿校服的学生、戴眼镜的老师像看怪物一样。他的学习也不好,哪个村里孩子出城,学习能好的?倒是学校那片园子才是他的归宿。那里有几棵长势很茂盛的枇杷树,冯儿下课就跑去摘。有些低矮的树,他能爬上去坐在树干上美滋滋地吃。遇到他爬不上的树,他就做个弹弓,把枇杷打下来,有时打歪了,打进枇杷肉里,肉浆都爆出来。爬树是学校明令禁止的,但冯儿管它呢!先吃了再说。

那天冯儿打歪得太离谱了。有个跟冯儿一样野的孩子爬上树摘枇杷,冯儿抡起弹弓,对准枇杷,“楸——”,一颗大石子飞出去,把那孩子的眼睛打了下来。

冯儿自然被勒令退学。他爸赔了半身家产进去,才把事情摆平。

他拽着冯儿的手出了校门口,也没有生气,他知道,冯儿是读不了书的,只能盼他快快长高长壮,出去找点事情干。

钱也没了,书也没得读了,反而有种海阔天空的舒适感。

县城里吃的东西比农村精致。工厂附近新开张了一家茶楼,人气很旺。冯爸想着儿子来县城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,反正钱也没了,心一狠,带着冯儿进去刷了一顿。里面人声鼎沸,蒸笼冒出的热气熏得满堂烟雾缭绕,冯儿可开心了。他第一次吃包虾的饺子、绿豆糕、粉包,还有半个拳头大小的干蒸、放在汤匙会跳的马蹄糕,第一次用小杯子喝茶,第一次看服务员把一叠蒸笼顶到头顶,还有,第一次吃用绿豆包的粽子。他爸告诉他,这不叫粽子,这叫“糯米鸡”。

“这不是鸡,这哪里是鸡”

“这是县里人的鸡”

“不是鸡为什么要叫鸡”

“叫习惯了”

“为什么会叫习惯了”

“别人这样叫,你就跟着叫”

“为什么我要跟着别人?”

“哎呀,你吃吧,别问了”

冯儿剥了冬叶,吃了两口,真好吃。突然,他咧开嘴就哭了出来。

“爸——里面不是红豆”

他嘶哑地高喊了一声:“奶奶”,失声痛哭起来。

爸说:“吃吧,别哭了”

冯儿流着豆大豆大的泪水,埋头吃着糯米鸡。他的眼泪渗进糯米里,连米带泪水一起吃。他大口大口地吃着,正如他一声一声地哭。